昨晚7時許,微信提示音響。隨手點開,“武俠小說泰斗金庸逝世”刺入眼簾,心中一陣悸動。
標準的國字臉,潔凈的額頭,眼神透射著專注的鋒芒,嘴唇抿出微微的弓形——那是他在聽別人說話時的典型形象——17年前追隨先生三天中原行的采訪經歷頻頻“閃回”,恍如眼前。
那是2001年的5月間——
復興中原文化還要靠河南人
金庸先生與夫人是2001年5月17日下午抵達鄭州機場的。進入機場到達廳,相機的閃光燈就不停地朝他忽閃著,其中絕大多數是碰巧在場的旅客們在拍攝這位77歲的老人。因為在世界上“凡有華人處,就會有‘金庸’”,人們由各種媒介認識了這位新派武俠小說的領軍人物。
接過一襲紅旗袍的少女獻上的鮮花,金庸將花束單掌相托架于右臂若仗劍而行,以便于和迎接的人們握手致意。嵩山少林寺兩位執事合掌問訊,先生回禮如儀,又彎下腰來與一個5歲的小沙彌握了握手。
登車將行,車下遞上來鮮花一束。我接過來,這應是獻給金庸夫人林樂怡的那束,遞過去道:“這是您的。”不料剛就座的林女士拒絕道:“這不是我的。”她指著金庸懷里的那束花,“這個才是我的。”看著一旁微笑的“金大俠”,我和攝影記者王建立面面相覷,背過身來低聲道:“壞事兒了!是不是花獻錯了?這可是反復交代過的呀。”我們的另一個身份是接待團隊成員。經了解我們放下心來,原來是獻花的姑娘到林女士面前時,林樂怡一定要這束花獻給同來的浙江大學的張書記。
汽車開動了,我一是不愿意再到后面的空位上,再就是想好好看看這個偶像,就勢坐在金庸先生面前的地臺上說:“我就在這兒看著查老。”金庸一聽樂了:“別讓我逃掉嘍。”在日常生活當中,他最喜歡人們用原名“查良鏞”稱呼他,或許是新武俠小說一代宗師“金庸”這個名字并不能代表他的全部,曾經有人問在各種稱謂中他最能接受的是哪一個時,這位一生事業和報紙關系密切、創立了香港明報集團的文化大家脫口而出的是“報人”。
路旁是將要收割的麥田和成片的棗樹林,金庸先生的眼鏡片上映現著車外的景象,對車速是否過快、車內溫度是否合適等問詢一概答以“很好,很好”。我告訴他,這是在新鄭境內行駛,就是當年的鄭韓故地,《詩經》當中“鄭風”的產地,他點頭稱道:“那是中國文化最發達的地區。”“現在不是最發達的了。”“哦,那是有多種歷史原因的。復興中原文化還要靠河南人。”
車過中岳廟,我說:“查老,咱們的右邊就是太室山了。是‘笑傲’當中五岳劍派并派的地方喲。”他笑了起來:“哦,對,那是左冷禪的地方。”稍作停頓他有些惋惜地說,“央視拍《笑傲江湖》時來嵩山采些外景就好了。”“你是說這里山勢的峻峭更能與作品的風格相符吧?”“是的,劇里那些南方的山過于秀麗了。”我問:“劇中的少林寺是在天柱山拍的吧?”“是天柱山。你怎么知道的?”“它穿幫了。令狐沖出‘少林寺’的路口有個門闕,門額上有巴掌大的字‘智者大師之塔’,那還不是天柱山呀。那‘少林寺’又是南方的形制。”“這個穿幫不應該,他們可以抹掉的嘛。”
中原有正義和正氣的傳統
5月18日上午的太陽很燦爛,金庸先生上車前就著裝齊整,淺灰色的西裝白襯衣,天藍的領帶黃碎花,胸前的貴賓花一點紅,讓人感覺沉穩中透出灑脫。少林寺山門廣場剛下車,游客如堵掌聲如潮。一路微笑致意的金庸被迎入了山門,天王殿前的典禮臺上是“金庸先生為少林秘笈題詞碑揭碑儀式”的橫標,與千年銀杏相望。
典禮如儀。金庸先生致詞時,他沒有用文稿,以溫和的目光平視著,話語連綿不斷地傳送過來——
“我在作品中許多次寫了少林寺,可對少林寺我沒有說過一句不恭敬的話,所以來到少林寺我是坦然的。中原在歷史上就多有慷慨正義之士,有正義和正氣的悠久傳統。我作品中的少林一直是名門正派的代表,因為少林僧人鋤奸佐唐、抗倭保國等事跡在傳承著為國為民的正義精神。”“中原文化深厚廣大,文化名人輩出,老子、莊子、杜甫、二程……有一次我和外國人辯論時說,你們國家那幾個詩人比不上一個杜甫,我們一個河南省的文化名人就比你們國家的多。”
金庸和釋永信方丈揭開那新碑上的紅絲綢,光潔的碑面上半部是題字手跡:“少林秘笈,國之瑰寶,拜領珍藏,感何如之。金庸敬書。”下半部刻著金庸簡歷和他彪炳文壇的“飛雪連天射白鹿,笑書神俠倚碧鴛”等15部著作的書名。談到新出版的《少林武功醫宗秘笈》,他認為這部書的整理出版充分展現了中華傳統優秀文化的博大精深。
我也是河南人
揭碑儀式后,沉浸中岳山水間,看少室如蓮、太室如臥,瞻嵩岳古塔,參嵩陽書院。一天當中,金庸先生都陶然于中原文化濃郁的氛圍中。在嵩陽書院,金庸先生流連于二程講學的課堂、文化典籍的藏室、漢柏的濃蔭,說這里到處都能觸摸到中原文化的脈絡。嵩岳寺塔前,輕輕撫摸著現存最古老磚塔那1500多年的磚縫,金庸慨嘆:“這里每一塊磚、每一條縫都滿寫著歷史。”
“金庸,原名查良鏞,河南汝南郡。”——金庸先生18日晚間在一位讀者拿出的《天龍八部》扉頁上寫了這些字句。
那位讀者拿著身份證請金庸看,說在他的家鄉郟縣有3000多口人姓查,村名就叫查莊,是否和金庸先生的海寧查家有什么關聯,金庸道:“這是歷史上人口遷移到浙江的。我也是河南人。”
琴心劍膽大師風范
有人告訴金庸先生我也是個“金迷”,手頭有兩整套他的小說集。金庸問我:“是嗎?”我如實道來:“是的。不過嗎,一套是正版的,一套是盜版的。”他笑將起來:“哦,你很真誠呢。盜版書也是書吧。”
在嵩陽書院漢柏前,許多人與他合影。過了一陣子,看到在一邊忙活的我,他含笑招手:“劉先生,來,咱們照一個。”路途上,金庸很認真地面對我:“劉先生,能不能把你的名片……”我忙不迭地將準備好而不知該不該給的名片掏出遞上,換來了一個“謝謝”。
在酒店大堂,要與金庸合影的人們排出了長隊。時間長了怕先生受累,我找來把椅子請他坐下,他邊推辭邊低聲說:“他們需要,我就好好當這個背景哦。”
19日下午到鄭州,晚上10時他和夫人“失蹤”了。原來這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,倆人忙里偷閑出賓館逛夜景下酒吧去了。不由得讓人感慨,這位寫出一部部鴻篇巨制“外俠內儒”作品的作者,自己就跳動著一顆“琴心”……
3天多的熱潮休止在了2001年5月20日下午4時10分的新鄭機場貴賓室。長長的三人沙發上金庸先生獨自坐在那里,一臉的平和兩眼的平靜,輕抿的嘴唇是道緩緩的弧線,身旁斜搭著他幾天來在“正式場合”穿著的西服。那杯先生品過一口的清茶澄碧透底,十多片茶葉舒展地沉淀著。
在兩米的距離望著他。隨著剛才擁過來與他合影請他簽字的人群散去,我感到,雖有這幾天同車同行的經歷,可是要與金庸先生說的話好像還從來沒有開始過。
后來,助力香港人民抗擊“非典”時期,與金庸先生聯系上但失之交臂。
昨天,94歲的金庸先生永遠停下了他那寫小說的“俠筆”和寫社評的“健筆”。
書架上,那一整套《金庸小說集》靜靜地排列著。陪伴它們的,還有一本《三劍堂隨筆》和一本《文壇俠圣》。
作者: 大河報·大河客戶端記者 劉書志 王建立/攝
編輯:河南商報 張路
來源:大河報
